闻安臣挑了挑眉毛,道:“刘泉,你是酒店掌柜的,每日去你们酒楼中喝酒吃饭的人很多,不能说过江之鲫,但一日几十上百也是有的。这十六日,可就是半个多月时间过去了,你却为何能将他记得这般清楚?”“回大人的话。”刘泉恭敬道:“原因有二。其一,小的确实是向来记性不错,但凡小的见过一面之人,便隐隐约约能记住个大概。其二,这名客人着实是有些特殊,由不得人印象不深刻。”“好,你跟我说说,这客人有什么特殊的?”闻安臣问道。刘泉道:“草民记得很清楚,那一日天光很是不好,早早的天就黑了,酒楼中人也不是很多。这人进来之后,满脸愁容,坐在一处角落中,不要菜,只要酒。要了酒之后,便是一直喝。” 案情始末他用惊叹般的语气道:“草民开酒楼这么多年了,像他这种喝法儿的,还是第一次见。他甚至连碗都不用,直接举起酒坛来,咕咚咕咚的就往嘴里灌,而那酒液,许多都撒在他身上,弄得他满身都是酒气。”“当时草民便觉得有点儿不对劲,这人心中肯定是有心事。”“说句怕大人您笑话的话,草民倒不是为他着想,而是怕他喝醉了酒,在店里乱砸东西,要赔钱都不知道该找谁赔去。正好当时店中也没什么客人,草民也有点闲得慌,便坐到他对面与他聊天。好么,这一聊天不要紧,这人话匣子就打开了,叮铃哐啷的跟我一番分说,说了许多。”“原来,此人名叫宋远程,乃是一个寻常行商,做的乃是秦州和伏羌城之间来回做买卖。一个月前,他去往伏羌城做买卖,结果却是赔了个精光,把本钱都赔了进去,就剩下一点路费。回到钦州之后,这点儿路费也快见底了。此人很是惧内,到了秦州之后却是不敢回家,生怕被他婆姨训斥和责骂他。于是,他便想寻处酒楼,喝酒解愁。他一边说一边喝,喝了很多,也说了很多,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,便是喝得酩酊大醉,趴在桌子上人事不醒。”“当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,草民是开酒楼的,酒楼上却没有客房,酒楼眼瞅着也要打烊了,总不成让他留在这儿。于是,草民便问他家住在何处,这人虽然喝得大醉,但是倒还记得自已家在哪儿,告诉了地址之后,草民便让手下这个伙计……”说着,他指了指张善,道:“便让张善去送他回去,他那一日在我酒楼中可是喝了不少,身上的银子却还不够,草民便也没跟他计较,觉得此人也是个可怜之人,就这样算了吧!”闻安臣笑了笑:“你不免了他一些酒钱,还让人把他送回去,可算是个好人了。”刘泉赶紧笑道:“多谢典史大人夸奖,草民愧不敢当。”闻安臣笑了笑,又向张善问道:“你来与我说说,你把他送到家了吗?他家又住在何处?”张善年纪虽小,人却很机灵,倒也颇为镇定,此时并不畏惧,定了定神,道:“是,大人。草民当初便扶着宋远程一路往他家走去,他家住在……”他接下来,便是说了宋远程家的地址,果然没有错误,就是宋远程家的住址。张善接着道:“小的将宋远程送到他家门口时,已是天色漆黑,宋远程这会儿酒气也小了许多,酒醒了不少,便谢过了小的,而后让小的先回去,说他自已进去。草民也觉得,我俩素昧平生,非亲非故的,若送他进家,也是有许多不便,便就离开了。不过草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,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进了大门才走。”闻安臣点点头:“好。”而后他瞧着宋刘氏,沉声问道:“宋刘氏,按照张善的说法,他可是亲眼看见宋远程回到家了,可见,宋远程确实是回家了的,但你为何说他没有回家?”宋刘氏沉默不语。闻安臣笑了笑,笑容中有些无奈,道:“本官破案这么久了,像是你们俩这样的,倒是也不多见。现下人证物证俱在,证据确凿,你们若是还不认罪,本官便只能用刑了。”现下他基本上已经还原出来当时的情况,想来宋远程回去的时候,这两个人正在屋里翻云覆雨,正巧被他撞破奸情,所以便将人杀了。闻安臣话音落下,有书吏和衙役提着各种刑具走到两人面前,将刑具往他们俩面前一扔。闻安臣叹了口气,道:“说句实话,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若不是迫不得已,我是不愿意动刑的。你们杀人是杀人了,既然杀人,也让你安安心心,舒舒坦坦的去死也就是了,我其实不想折磨你。而且……”他盯着宋刘氏,道:“本官觉得,你是个有故事的人。”宋刘氏幽幽一叹,轻声说道:“闻大人,民女认罪,宋远程,确实是我所杀,不过跟寿春毫无关系,还请您不要冤枉他。”闻安臣冷笑一声:“冥顽不灵,还敢狡辩?你说他无罪他便无罪,你说我冤枉他便是我冤枉他,对么?事到如今,你还为他辩护?”宋刘氏一言不发,只是呆呆的看着寿春,眼中温柔无限。寿春跪在地上,沉默许久,忽然抬起头来,沉声道:“闻大人,草民认罪,宋远程乃是草民所杀,和她毫无关系,您不要为难她了!”闻安臣听了,却是忽然将手中惊堂木狠狠的一拍,厉声喝道:“你们二人少在这儿腻歪来腻歪去,速速招来,你们二人到底为何要杀宋远程?”宋刘氏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:“因为,我有了身孕了。”听了这句话,闻安臣立刻什么都明白了,立刻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要合谋杀死宋远程了。宋远程和宋刘氏夫妻这么多年,却一直没有子嗣,想来,两人应该是其中一人身体有点儿问题。而且,多半有问题的乃是宋远程。两人成亲这么多年,都没有怀孕,宋刘氏却是忽然怀孕,宋远程肯定心中怀疑。所以宋刘氏和寿春干脆就直接将他杀了,一了百了。闻安臣将心中之猜想说了出来,宋刘氏却是低笑一声,瞧着闻安臣道:“闻大人,都说您断案如神,这次连破这个案子,也是破得极好。说实话,小女子是极佩服您的,但是这句话,您还真是说错了他若是得知真相,肯定不只是怀疑,只会暴怒如狂,我们这夫妻也做不得了。小女子的名节,也要毁了。”“其实,若是小女子的名节毁了,也没有什么,但是寿郎却是读书人,他的名声却不能被毁,若是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,只怕寿郎的前程也没了。为了他,我也要杀了宋远程。”她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古怪的表情,似笑非笑,似哭非哭,其中又带着一丝讥诮,似乎是在问闻安臣,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:“大人,您应当也听说了,我们俩成亲十来年,却一直没有子嗣,而偏偏,宋远程又对我特别的好,特别纵容迁就,您不想知道为什么么?”闻安臣道:“其实我还真是有些好奇。按理来说,无法诞下子嗣,宋远程应该对你很是不好才对,动辄辱骂殴打,那才是正理,但为何他还如此怕你呢?”宋刘氏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古怪的咯咯娇笑,泣声大喊道:“因为,因为他是个阉人呀!”“什么?”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闻安臣重重地拍了拍桌子,怒道:“休要胡言,他的尸体我亲自验过,下体一应聚全,怎么可能是个阉人?”宋刘氏瞧了闻安臣一眼,眼中露出一抹嘲讽:“闻大人,我是他的枕边人,他身子骨到底怎么样?我还不清楚么?”她冷笑道:“我告诉你,宋远程年幼之时,家道败落,他当时又是好吃懒做的一个少爷,根本就无法养活自已,当时便动了念头,想要入宫谋一口饭吃,谋一个前程。于是,他便自宫,自已阉了自已……”经宋刘氏这般一说,闻安臣等人方才明白,事情的前因后果。原来当初宋远程要自宫,结果却没有经验,而且他也高估了自已,一刀割下之后痛不欲生,想到从此子嗣断绝,便也觉得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,于是割了一刀之后,便再也割不下去了。于是他便谋了一份差事,好生做活,后来也慢慢有了些起色。而下体那一道伤也长好了,但在这道伤疤长好之后,他却是惊恐地,自已竟然根本硬不起来了。平素里撒尿如常,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来,从外表上瞧着,也跟一个正常男人毫无区别,甚至他的身子骨还非常健壮,看着绝不像一个阉人。但是他的下体就是硬不起来,更别提从中流出精水来了。所以,实质意义上讲,他确实是一个阉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