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况且。”宋纪咬着字音,拖长的尾调将原本光明正大的事情变得格外惹人误会,“阿榆中午还得陪我呢,不是吗?”
书房内,姜澍从书里抬头,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眼离他们有些距离、被高大的红木桌上上哥开得男人,又看了眼坐在身侧的自家兄长,心底陷入了短暂的纠结。
他被姜白榆教养得好,并不怕生,也明白在别人家作客时要守规矩有礼貌,更何况现在大家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,但显然——宋纪先前在餐桌上说出的话引发了他的疑惑,姜澍独自闷不做声地憋了许久,此时实在有些憋不住,于是抬手轻轻扯了扯姜白榆的衣角,
“哥哥。”
身旁骤然响起的声音让姜白榆翻书的动作一顿,他偏过头去,有些疑惑,“怎么了?”
姜澍在看书时很少分心,除非遇上了不理解的地方,然而还没等他看清对方书页上的内容,就被小家伙先一步扒着肩膀,凑近了耳朵低声问:“为什么那个叔叔刚刚说你中午要陪他啊?”
没等姜白榆回答,姜澍就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,“哥哥之前每天中午做的饭都是给他的吗?”
见状,姜白榆选择跳过第一个问题,直接回答,“嗯。”
“可是叔叔这么大了吃饭还要人陪呀?他怎么不找别人,只找哥哥呢?”
姜白榆被这个问题问得一噎,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合适,只能干巴巴地说:“因为他帮了我。”
“然后呢?”小家伙眨巴眨巴眼,期待他继续。
就在姜白榆思索着怎么把这个问题一笔带过时,沉闷的笑意伴随着翻页声蓦地在耳畔响起,姜白榆没有回头去看,被抓包后的不自在让他一时间只感觉如坐针毡。
好在宋纪适时开口,接下了他的话,“然后你哥哥因为看叔叔我每天只能一个人吃饭,觉得可怜,就提出了这个方法作为报答。”
男人绝口不提他们彼此之间的交易,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一笔带过。
姜澍听完以后,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看到的各种各样的报恩故事,觉得这种做法相当合理,于是点了点头,将目光转向宋纪,“那你一定帮了哥哥很大的忙。”
说着,姜澍动作很轻地爬下沙发,然后一路小跑到宋纪面前,一本正经地对他鞠了一躬。
“谢谢叔叔帮助哥哥。”
姜澍说着,似乎想到什么,又小声地补充,“还有我。”
宋纪为他的反应表现出少有的讶异,短暂的怔愣后,落在姜白榆身上的视线则变得又深又沉。
“不客气。”他说得意味深长,“你有一个好哥哥。”
除开这场在小插曲外,三个人算得上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上午,临近饭点,姜白榆在宋纪的默许下起身去做饭,然而还没等实施就被一阵门铃声打断。
等他推开门时,就和门外扶着餐车的林渡打了个照面。
饶是姜白榆再迟钝,也足以反应之前宋纪话中的“陪他”也仅仅只是留下来吃饭,并没有要他下厨的意思。
姜白榆帮忙摆好盘,回过身时不出意料地对上宋纪浸着笑意的眼眸。
他抿了抿唇,下一秒,男人就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般,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,眯着眼笑了笑,“这顿从工资里扣。”
“哥哥帮了你这么大的忙,免费吃两顿亲手做的饭应该没什么问题吧?”
姜白榆顿了顿,罕见地说不出拒绝的话来。
得益于宋纪身边的私人医生开出的药,姜白榆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,随之而来的是愈发临近的开学日,为此,姜白榆提前结束了打工,开始收拾他和姜澍的行李。
说是行李,也只是一些必要的材料以及用以更换的衣物而已。
由于机票实在太过昂贵,姜白榆纠结了很久还是选择了乘坐火车,而就在他买好火车票的那天下午,意料之外地见到了宋纪。
对方的工作似乎在前些日子也到达了尾声,忙碌得几乎看不见人影,和姜白榆解除合约的事情还是林渡来代办的。
不苟言笑的年轻助理在离开时甚至特意对姜白榆表示了感谢,只说多亏了他,让自家上司难得过上了一段饮食格外规律的日子。
那时姜白榆没能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,只当是寻常的客套,但又莫名其妙地回想起同那个男人说好要请他吃的两顿饭,一时心下复杂。
姜白榆原以为那就是一段陌生缘分的尽头,但直到——
“……宋先生?”
姜白榆看着不远处的人影,眨了眨眼,有些不确定地出声。
彼时头顶的夜色,是南江市最寻常能够看见的夜,星光漫天、风月无声,脚下的这条路,也如同少年十八年来无数次走过时那样,沉寂而包容,崎岖而孤独。
唯一不同的,是道路尽头所站着的那道身影。
路旁的榆树被倏然卷起的风摇动枝叶,婆娑的树影覆盖在少年的肩头,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像仅剩枯枝的树丫,然而在阴影遮蔽下,那双远山似的眸子拂开其上云雾,显得通透而皎洁。
仿佛生长在泥沼里的树苗,被雨露涤净枝叶后的模样。
刹那间,那股招展的风似乎也吹进了宋纪的心里,让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口。
风吹得太响,将人的声音模糊一瞬,叫姜白榆听不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