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万年以来,我们牺牲奉献,从无怨言,如今,我们只有一个要求。”他毫不退缩地直视掌门的眼睛,一字一句郑重道,“诛杀陆迟明。”
掌门缓缓颔首。
“理应如此。”他说,“这不止是为了东海的死难者和雪山寺佛子,也是为了天下苍生。”
老僧合掌,再度念了一声“阿弥陀佛”。
“我会以一山二阁的名义发出‘天下令’。”
卓空群缓缓说道。
“昆仑墟将广邀天下豪杰,共同展开诛魔大会。”
老僧猛地抬起头来。
掌门却没有再看他,而是眺望着殿外的流云。
天上浮云似白衣,斯须改变如苍狗。
世间之事,素来如沧海桑田,不存在永恒不变之物。
只是,他依旧不免感到一丝怅然。
雪山寺佛子也逝去了。
他最后一位同伴,也已不在人世。
如果还会感到惆怅的话,卓空群几乎想要为此叹息了。
只是就连那一丝怅然,也如湖面上的水波,很快便从他的心头淡去。
他看着那老僧,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笑来。
“不必担心。”他允诺,“我必将给你一个公道。”
【番外】
【番外】愿得我身如舟楫, 得渡常世苦厄人。
【一】
雪山寺佛子下山的那一日,林间的秋霜催红了枫叶,打熟了银杏, 一阵风过, 灿金的嫣红的落叶纷纷而下, 铺了一路, 有如织金的红锦,蜿蜒迤逦, 直铺到视线所不及的远方。
“宗慧师叔, 这么早就下山啊?”
有挑水的弟子见了他, 单手行了个礼,语气轻快地同他打了个招呼。雪山寺上下都很喜欢这个一本正经的小佛子,有些入门不久,尚且不够沉稳的弟子见了他还要笑着打趣两句。
“宗慧师叔是要去做什么?我记得住持近来没有安排人去化缘啊……”
“我有些事要做,我自己下山, 你们不要跟过来。”
小和尚背着手, 一脸小大人的模样,只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配着他圆头圆脑的小模样, 越发显得天真可爱。
至少那名挑水的年轻弟子就被他的样子逗笑了, 他放下肩上挑着的担子, 双手合十,恭敬又促狭地冲小和尚行了个大礼。
“那我就祝师叔一路顺风。”年轻和尚说着说着自己先撑不住笑了起来,“对了, 宗慧师叔记得早些回来吃饭,今天是三师叔下厨, 他的手艺那么好,错过未免可惜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小和尚转过身去, 背对着年轻的弟子摆了摆手,继续踏着落叶往山下走。
落叶蝴蝶一样飘落,年轻的弟子看着小和尚一边走一边伸手接了一片黄叶,拈在指尖转来转去的模样,忍不住摇头失笑。
“真是小孩子。”
他口中的小孩子一边转着黄叶一边走远了,因为他的脚步很轻松,所以那名弟子也没有察觉——
佛子宗慧说的是“知道了”,而不是平日又清又脆的一声“好的”。
山路曲曲折折,小小的和尚走得很轻快,却也很稳当。这条小路他惯来是走熟了的,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跌跤。
不过每一次走在这条山路上,他都会觉出几分新奇来。
四季,四时,山上都有这样那样的好风景可以看,每一天的花都和昨天不一样,今日遇到的鸟儿明日不一定还会遇到,前些日子从树梢上跳走的松鼠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了。
宗慧很明白世事无常的道理,便也学会了将每一次踏上这条路,都当做踏上一条新路来对待。
若是春日,当能看到绒绒的春草,绿得鲜嫩可爱,让人想要把手放上去摩挲一下,可惜这样翠生生的新草只有短短半个月的光景,很快就像人的童年一样,一晃眼就结束了。过了那段时日,褪去了稚嫩的青涩,抽长了叶子,长成更浓郁也更坚韧的模样,那时看来虽仍有一番趣味,却不似初生之时葱茏可爱。
若是夏日,道路两旁自是开满了繁茂的野花,缤纷锦簇的交错在一起,不经修剪,杂乱而随意地纠缠着盛开着,一点也不规整,更不井井有条,满眼都是纷乱又绚丽的花色,反倒多出几分高门大户所没有的野趣来。蝴蝶和蜜蜂也飞来飞去,倒像是空中的野花,有种别样的生机和趣味。夏天的时候这条路总是很香的,他走在这里,时常会去猜哪一段的香属于哪一种花。
若是冬日,这条路就会有些难走了,泥土和岩石都在雪水中加深了颜色,有时还会结起冰壳来,那时走路就要格外小心才是,否则免不了要跌个大马趴。他刚上山那两年的冬天,可没少从山路上叽里咕噜滚下去。要不是修真之人身强体健,难免会摔出点七零八碎的毛病来。
不过冬天也有好风景,皑皑白雪堆积起来,不管是远看还是近看都很是漂亮,他每次走在山路上都忍不住要分心看雪,若是遇到晴天,还能看到树木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投下淡蓝的影子,那是很美丽的。
虽然现在不是春天也不是冬天,不过,秋天也有它自己的意趣。就像今日,他一路行来,可以在山风中嗅到落叶的香气,也能在林间看到松鼠跳来跳去,从笼着黄叶的银杏树的枝桠上,跳到还挂着枯叶的杨树的树梢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光是听着就觉得很愉快。
除了落叶的香气,还能闻到其他成熟的果实的香味,小和尚循着甜香找到一株野苹果树,双手合十对这棵果树行了一礼,这才摘下两枚熟透了的野苹果。
之所以摘下两颗,是因为今日他还要去见一个人。虽然不方便带什么礼物,不过,倒可以分一枚苹果给他。
小和尚将一枚野苹果在衣襟上擦了擦,咬了一口,顿时酸得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。不过浪费终究是不好的,他只好一边慢悠悠地往山下走,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果子。
待到山路已走到了尽头,他才回过头去,最后一次重看了一遍这座巍峨的高山。
他知道,自己已经永不会再返回这片山林。
这是最后一次了。
【二】
雪山寺佛子下山的时候,没有同那些同门的师长弟子们告别。
生老病死皆是世间常事,每个人到世上都不免要走这么一遭,所以也无需特意去告别。他自然地接受其他人的生死,也接受自己的死生。在年幼的佛子看来,死亡是每个人都应去的归宿——除非得证大道,跳脱六道轮回之外——但这个机会,在一万年以前,就已经被他亲手放弃了。
一个人到了这尘世上,既是静悄悄的来,也应当静悄悄的走。
所以他一个人下了山,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什么地方,见什么人,做什么事。
虽然,这应当是最后一次了。
与规矩严明的兜率寺不同,雪山寺内对弟子的规训并不严苛,除了晨课与晚课,你要如何修炼都随你自己的意愿,并不强求。
雪山寺的佛法寻求的并非经世之道,而只求自渡与渡人。所以寺中并无森严等级,寺内僧侣之间与其说是上下级的关系,不如说是寻常的亲友。就算是外界所说的“看得和眼珠子一样”的佛子,其实也不曾被多么严格的管束过。
是以,佛子宗慧只是对主持说了一句“我有事要下山”,便离开了雪山寺。他离开的时候,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
对寺内的僧侣们来说,这只不过是年幼的佛子又一次心血来潮,他平日便不时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