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梦泽知道,从很多很多年之前,自己的大哥便以一己之力,担当起了整个东海的重担。
也许未来还会担当起整个修真界。
毕竟,陆迟明还是白帝后裔。
所以,明明东海才历经大劫,这场继承仪式还是要办得辉煌,办得隆重,父亲广发书函,邀请四海八荒所有有名有姓的宗门与大能,要他们同来东海,共飨盛事。
云梦泽回过头来,看向自己的兄长。
陆迟明已经走入了刑堂,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,漆黑而修长,离云梦泽仅有一步之遥,仿佛他只要向前一步,就可以追上兄长的背影。
然而在他迈步之前,影子已经渐行渐远。
陆迟明挥了挥手,侍从们从两边关上了门。沉重而漆黑的门扉逐渐合拢,陆迟明的背影也隐没在黑暗之中。
他知道,那是哥哥的拒绝。
接下来的场面会很残酷,所以他不想让年轻的弟弟看到。
伴随着訇然一声,大门彻底关闭,截断了几乎要绵延到云梦泽脚下的影子。
云梦泽静静伫立在原地,望着那紧闭的门扉。
模模糊糊的,他想,已经来不及了。
什么来不及,为什么来不及,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,一切都太迟了。
“所以我都说了……”
他抬起手来,无意识压上自己方才被陆迟明拍了拍的肩膀。微薄的体温还残留在那里,很快便散去了。
无可挽留,不会停驻。
龙的五感让他从中嗅到了血腥味。
尽管清洗过,尽管用熏香去掩饰,却还是残留下来的……隐隐约约的血的腥气。
“……别太顺着他们啊,大哥。”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如此空洞的回响。
白飞鸿自琅嬛书阁归来之后, 一直留在不周之山闭门不出,每日废寝忘食研读那些从书阁带回的典籍,希望能从中找到让希夷苏醒的方法。
她以一种冷静的疯狂从那些玉简之中汲取知识, 一支又一支的玉简被她反复研读, 每找出一个可行的方子便迫不及待去试, 丹房里的炼丹炉几乎就没有一天能歇息, 一炉又一炉的丹药炼出来,有的成功, 有的失败, 但无论是哪一样, 都没能成功唤醒希夷。
白飞鸿却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。
也许是无情道的影响,也许是她这些年来本就受惯了这种挫折感,每一次失败,她都只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,喝一杯茶, 便重新投入到知识与实验的汪洋大海之中, 不见一丝气馁。
丹药没有用就试试法器,法器没有用就试试阵法, 阵法没有用就再试试符箓……在白飞鸿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, 不消多日, 她的房间里便堆满了她用过或是写废了的符箓,积雪一般,让人几乎没有落脚之地。
至少常晏晏进来的时候, 就找了好一会儿,才勉强找到了纸堆中的一道缝隙, 让她得以小心翼翼地将脚踏了进来。
“休息一下吧,飞鸿姐姐。”她犹豫了好一会儿, 才用脚尖挑开一堆符箓,“就算你是修真之人,这样操劳身体也会吃不消的。”
在这样一堆符纸和古籍中穿行,简直就像在雪海里行走一样,常晏晏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白飞鸿附近,勉强在桌上寻了一个小小的空位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上面。她收拢了裙摆,坐到白飞鸿身侧,有些好奇地抬头向她手中的玉简看去。
“这就是你从书阁带回来的玉简?”
连椅子上都被放满了书籍卷轴,白飞鸿只好席地而坐,闻言抬起头来,这才留意到常晏晏的到来,她搁下典籍,捏了捏眉心,对自己的小师妹露出一个笑来。
“是。”她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,“当时书阁也很乱,我也不好打扰,本来都打算打道回府了,没想到林宝婺已经把东西备好了,这才让我带回来。”
她掂了掂手里的玉简,微微露出一个笑来。
“等林宝婺回来,我得请她喝酒才行。”
“那可不行。”常晏晏下意识道,见白飞鸿的目光看过来,才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,“我是说,飞鸿姐姐你可不要在林大小姐回来之前先弄坏了自己的身体,到时候别说请她喝酒,恐怕还要先被师父师娘关起来好好收拾一顿。”
“你说的也对。”白飞鸿点了点头,活动了一下肩膀,这才觉得身体酸痛,“嘶……没想到修真之人也会觉得筋骨劳顿啊,说好的修行解千愁呢?”
“再怎么样也经不起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啊。”常晏晏忙取下食盒,拿出几样灵果与茶点来,“虽然我们已经辟谷了,但像你这样的操劳法,不进补是不行的。我带了一些吃的,飞鸿姐姐先吃一点再继续吧。免得弄垮了身体。”
白飞鸿怀着十足的戒备看了一眼食盒里的点心:“冒昧问一句……”
“不是师娘。”常晏晏失笑,“这些都是我做的。”
白飞鸿立时松了一口气,从盘中拿起一枚灵果咬了一口。
“那就好。”她心有余悸道,“我宁愿再去对付十个魔修,都不想吃我娘做的东西。”
那个味道真是太可怕了。
常晏晏笑起来,弯下腰替白飞鸿整理着散落一地的纸张与符箓。她的动作很快,显见是做熟了这些的,一样样分门别类归纳好,很快便清出一小片空地来。
“小心让师娘听到。”她将食盒里的杯盏碗碟一一拿出放好,“到那时就算是师父也救不了你。”
“我相信晏晏。”白飞鸿吃完一个灵果,又伸手向碟中的点心,“你不会忍心让我落到那种境地的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
常晏晏小声道,她又开始清理椅子上的书本卷轴,理着理着,动作渐渐慢了下来。
“飞鸿姐姐对希夷长老……真是很尽心。”
光是看一眼堆在这里的东西,就能感受到这份迫切与用心。
白飞鸿到底有多想让希夷快些醒来,只要看看这个房间就明白了。
常晏晏将手里那一摞符咒对齐,在椅子上敲了敲。明明是如此单薄的纸张,这样成沓成沓地叠在一起,落在桌子上也有了扎实厚重的分量。
她垂下眼,喃喃。
“真羡慕你师父。”
一只手探过来,摸了摸常晏晏的脑袋,她回过头,便能看见白飞鸿的面庞,挂着有些无奈的笑。
“他是我师父,我为他做这些都是应该的。”白飞鸿轻声道。
“是啊。”
于是常晏晏也点头,露出毫无阴霾的微笑,两颊的酒窝甜美地陷入。
与此同时,她的心中也响起了一道阴暗的声音。
——你总有这么多重要的人,不管是对谁,都能如此理所当然的豁出命去。
“对了。”
看到常晏晏的笑靥,白飞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在芥子里摸索了一阵,寻出一样法宝递给她。那是一个精巧的银薰球,镂空的花纹是蝶恋花的式样,做得精妙绝伦,繁复已极,甚至可以看到蝴蝶触须上细微的纹路。
“这是能够压制蝶蛊的熏香。”她将银薰球塞到常晏晏手里,“这是我在岭南道那边寻到的秘方,应该能让你好受一些。对了,因为这个方子太寒,我做了一些改良。调整以后的香方应该更合女孩子的喜好。你闻闻看,不喜欢的话我再调整一下。”
常晏晏一怔。
“蝶蛊发作起来很难受吧。”白飞鸿又摸了摸她的头,“你啊,有时候就是太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