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奇怪……”
白飞鸿蹙起眉来,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
“殷风烈——不,妖族究竟为什么执着于袭击东海?”
如果说入侵归墟本就是殷风烈的目的,那么,是不是可以就此推断,妖族千年来锲而不舍地袭击东海,原本就是想要进入归墟?
归墟里面,究竟有什么?
归墟里究竟有什么?
希夷依旧沉睡着, 无法回答。
白飞鸿抬起手来,替他理了理鬓发,手指没入雪一样的长发间, 只有微凉的触感。她微微垂下眼来, 思考着先前的问题。
第二, 殷风烈会满足于攻破东海吗?
她垂着眼, 几乎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,她便已经得到了答案。
不会。
他一定还会对昆仑墟下手。
虽然时至今日,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……但是, 只要看过他那时候的表情, 就绝对不会再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之心。
那时候,尸山血海之上的男子注视着她,那双眼中只有漆黑的杀意与憎恨。
他是如此憎恨着她,憎恨着他们。恨到不将这一切全部毁灭就不行。
正因为白飞鸿曾经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殷风烈,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明白——当殷风烈在恨着什么人的时候, 可以有多么可怖。
爱之欲其生, 恶之欲其死。
他原本就是那样的男人。
当他爱他们的时候,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救他们。
可当他恨他们的时候, 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毁掉这一切, 送他们所有人下地狱。
所以, 他一定会再做一次。
再度集结妖族,攻上昆仑墟来。
唯一的问题,也就是第三个问题——
——他什么时候会来?
白飞鸿握着希夷的手, 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“快些醒来吧……”她轻轻地唤他,“师父。”
快些醒来, 然后告诉她,这一切问题的答案。
以及……她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他。
白飞鸿没有察觉, 被褥之下,希夷的手指微微动了动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东海。空桑。
云梦泽将手掌浸在铜盆中,仔细地清洗着。
盆中的水很干净,清澈得能映出人影。他将手放进去,搅起的涟漪打碎了他的面庞。他沉默着同水中的自己对视,在支离破碎的倒影中,看见了金色的龙瞳。
水并没有红,然而恍惚之间,云梦泽却看见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。
屋内的侍女低着头,奉上了雪白的手巾。虽然她克制得很好,但云梦泽还是觉察到,她在靠近自己之前那细微的停顿与颤抖。
不需抬头,他也能发觉,屋内其余人也是如她一般恭谨卑微,噤若寒蝉。
也怪不得他们。
他想。
毕竟,他做了那样的事,害怕他也是正常的。
云梦泽面无表情地接过巾帕,拭去手上的水滴。
“去通知大哥。”他对随侍的苍龙卫道,“叛徒找到了。”
那名年轻弟子深深地埋下头去,无比恭敬地应了一声“是”。
云梦泽迈开脚步,无视了那些匆匆抬人下去的苍龙卫,自顾自地走出门去。扑面而来的风,吹散了暗室内过于浓郁的血腥与腐臭。
对于龙族过人的五感来说,这气味着实有些太过难熬。
云梦泽的面色稍稍好了一些。
正如陆迟明所言,东海的防御大阵绝不会无端而破。
空桑有妖族的内应。
云梦泽倚着阑干,面无表情地想——这一回的事情有哪里不对劲。
这些日子以来,空桑上上下下都被清洗了一番,陆迟明将这份工作交到云梦泽手中,本就是看中了龙族五感远超常人,想要以此来寻出那些扎进空桑的“钉子”。
然而,即使是云梦泽,一开始也没有觉察到异样。
判别谎言对他来说过于容易,这一番审讯下来,他找出了不少别有用心之人、偷奸耍滑之人、以及暗藏祸心之人,但是,他一开始并没有找到是谁与妖族勾连,背叛了空桑与东海。
直到他用了空城计,假作自己已经寻到了叛徒,诈了那么一诈——
“诈出了了不得的东西啊。”
他苦笑着想。
那叛徒被他这样一诈,露出了破绽,那一瞬的心虚与杀意,被一直留意他们的云梦泽捕捉到了。
但即使是云梦泽也没有想到,他居然诈出了一只妖。
那是一只假扮成人的狐妖。
他收起了尾巴,改造了灵府,假作人类混入了空桑之中。他是在云梦泽离开空桑进入昆仑墟那一年拜进空桑门下的。这么多年来,谁也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妖气,谁也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。
就算是云梦泽,他在制服这只狐妖之前,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一只妖。
有什么事情不对劲。
云梦泽皱着眉头想。
妖族生而强大,与人修花样百出的“道途”不同,他们的修炼方式极为纯粹,就是求诸自身。人修用符箓、术法、灵器与法阵才能利用天地灵气,妖族却从不需要这些步骤。他们生来便懂得如何吸纳灵气,为己所用。
是以,妖族在战斗以外的时候,几乎从不使用什么手段。
妖族本就是神鸟异兽的末裔,他们生来便拥有人修所不拥有的一切。坚鳞利爪、羽翼长尾、獠牙利喙……这些东西让他们变得强大,同时,也让他们变得笨拙。
派遣善于伪装的狐族潜入东海……这份心机狡诈,是人修的手段,而不是妖族的。
云梦泽缓缓蹙起眉来。
妖族要是有这份机敏,就不会在千年来与人修的战争中屡战屡败,以至于连栖身之所都丧失了。
这样狡猾……几乎都像是人了。
比起这名背叛了空桑的叛徒,反倒是将它派来的幕后黑手,更让云梦泽心烦意乱。
他抬起眼来,便看到黑沉沉的天空,大块大块的乌云堆积在一起,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。穿过长廊的风也是窒闷的,几乎能闻见云层中水汽的腥味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而陆迟明就是在这时,徐徐自长廊的另一端走来。
他今日换了一袭玄衣,比墨色更深的黑发落在他的肩头,压得那一身黑衣都失了颜色。苍白的脸庞照旧的沉静,却无端生出了些许漠然的意味来。
他的眼睛也是冷的,深不见底的黑,看到云梦泽的时候,才忽然生出一丝暖意来。
“辛苦了。”
擦肩而过的时候,陆迟明抬起手来,极轻地压了一下云梦泽的肩膀。
他的声音照旧的温和,落在云梦泽的耳中,却无端让他后背爬上几许寒意来。
“继承仪式近了,有许多事务要处理。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,你去帮她分分忧。”
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云梦泽的头莫名痛了起来。但他一向善于忍耐,于是也只是苍白着脸,无声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他听见自己说。
陆迟明对唯一的弟弟笑了笑,手指理了一下他的衣领,又拍了拍他的肩,方才向里走去。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他说,“接下来的事情,我来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