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好。
她也想知道莉莉丝到底在打什么算盘。
伏微缓了缓神色,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。
文森特说道,“您知道的,帝国高层都是一群尸位素餐、只求利益的垃圾官僚。”
“根据薪火文律,向导应在十八岁时才会被派到白塔,跟随年长向导进行实习;在心灵身体完全发育成熟的二十五岁,向导才能获准离开家园世界,踏入远征旗舰。”
没想到这群非法分子还挺懂法律的。
她伸出食指,慢慢卷着一缕发丝,向文森特递去意外一瞥。
仅是一段开头,便足以窥出这份“央求”的漫长体量。伏微展开心灵之触,铺展成一面透明墙体,隔绝内部声音的传出,来往路人频频往巷中投来注视,落点却被一片晦暗淹没。
“您在远征中,曾为泰拉斩获了多少胜利?”文森特抛出一个问题。
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需要反馈的提问。伏微思索计算,在她短暂的服役生涯中到底斩获了多少胜果……太多了,多到无可计算。
她耸了耸肩,“不记得了。”
“大大小小的战役计算起来,已经远超任何一位战斗向导或远征哨兵数十年远征生涯的胜利总量。哪怕是改变历史的第一向导温多林·伊文斯,恐怕当年也难有如此光辉。”
“可是,在您‘不得不’退役之后,泰拉又回报了您什么呢?”
伏微总算知道他,或者说莉莉丝想表达什么了。
乌鸦们环绕天空一周,其中一只率先折返,不知从何处叼来一枚玻璃瓶盖,“啪嗒”一声脆响,丢入到这空旷巷子中。少女不慌不忙地回答,“那又如何呢?”
“你是想说,当年无数人为这件事奔走请愿,要求白塔清算上议院,让我回到泰拉接受义务教育,而不是作为不死者的战争兵器继续服役,其实是一个荒谬的错误?”
她勾唇冷笑,“我不该回到这里?”
一段阔论高谈显然使得文森特冷静下来了,这才是他的本性。密语者注视着伏微,嘴唇微微抿紧,眸光在幽灭灯烛中轻颤,仿佛对她所有蒙受的不公感到无比痛心。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他解释道,“您的伟大功绩理应被世人铭记,刻印在人类纪念碑中。即使您如今远离了前线,这些辉煌过往也从不黯然失色,您是启明之星,是精神主宰,是伟大尊主——”
“等等。”她眼皮一跳,迅速叫停。
“精神主宰?伟大尊主?”
伏微对密语者的癫狂吹捧咂舌不已。她迷惑地指向自己,“我?”
不仅是文森特,其他密语者也点头赞同。他们高举赤红蜡烛,一种奇特异馥从此处浑浊发散,如纽带连系着每一具被抽尽血液的干枯身躯。
密语者们神色狂热至极,其中一位像是不堪重负,不得不蹒跚跪伏,她咳喘着埋低头颅,双手向前伸出,依旧举着那根蜡烛。
随即,一股可憎恶臭扩散而来。
精神之触立刻贴向这副趴倒身躯,一层视野网络覆盖向女人的表层肌肤。
伏微从中看见了无数破损脓疱,它们被挤压破坏,渗出黄色脓液。
在她遍布疤痕的惨白躯体上,鲜红烂肉随处可见,处处彰显着苦行修会“疼痛即被爱”的教义宗旨,甚至还有两根大拇指粗细的铁钉,从前往后钉穿她的肩胛骨,像是在展示一只腐烂的蝴蝶标本。
一连串形如多面金骰的多重钤印,从女人的脖颈一直延伸向两只脚跟。
眼轮匝肌轻轻抽搐,少女恍惚一瞬,神色森冷下去。
“求您……怜爱众生……”
这位女性密语者颤抖着高举蜡烛,如破烂风箱般大喘着气,发出一阵痛苦呻吟。
到了这种地步,已经没有救了。
就算是我……
她迟钝地舔了舔牙齿,品尝到一股细微的苦涩味道,是怜悯?可悲?还是不忍?
伏微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,咽了一口唾沫,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。
“抱歉。”文森特瞥向这出意外闹剧。
在女人身旁的另一位密语者急忙扶起她,将她拖到后面安置。其他密语者则惶恐跪倒在地,他们不断发出含糊求饶,然后倒转手中蜡烛,将那炽烈火焰烫向胸膛。
“够了。”
在他们将灯芯按向皮肉之前,伏微打了个响指,所有火焰一霎间熄灭。
这就是莉莉丝·艾德蒙兹的计谋?苦肉计?还是假借“央求”之名的挑衅?伏微不由得冷声发笑,一股勃然怒火在心中沸腾燃烧,如烈火燎原。
烂到不能再烂的恶心招数,但很有效,她撕去温柔表象,目光变得阴郁,也不想继续和文森特斡旋了。
文森特对此浑然不觉,他也随之谦卑下跪,“冕下……”
他正想继续开口,却听见伏微一如既往的温软声嗓。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莉莉丝想要我叛出帝国,转投明主。对你们来说,我,或者我和神孽的子嗣会是下沉者最完美的神降容器,对不对?”
伏微轻声叹息,“很可惜。”
“苦肉计很有用嘛,莉莉丝。”她盯向文森特的眼珠,翠蓝在光芒下闪动,一团深灰迷雾遮挡住了她的刺探。
这不是文森特的眼睛,这是——莉莉丝的眼睛。
猩红圣母在与她森冷对视。
“我想你不介意再死一个子嗣。”少女开口,“反正这个也是你亲自送过来的祭品。”
文森特僵在原地,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。
和他预想中的截然不同!
“冕下,不,伏微,我……”他急声开口。
伏微扫视向每一个人,精神触角如狂躁蛇群般刺入精神域,搜刮他们的精神记忆。
一秒一瞬息,她在某次眨眼中洞察了他们的过往,然后,一声叹息轻荡而出。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,广布灾火、掀起争端,他们交换密谋低语,挥动手中镰刀,双手缠满怨恨幽魂。
大笑声中头颅滚地,痛苦哀恸更胜切肤之痛!
明明只是一张张,最普通不过的面孔。
“丑陋,傲慢,自我。”
她语气柔缓,仿若圣母哀悼,“而我非常仁慈,你们值得被我毁灭。”
一片无声死寂。密语者们僵滞颤栗,骨骼发出阵阵摩擦之响,仿佛齿轮碾压锈迹,重重裹挟撕咬,使得寄宿于此的孱弱灵魂哀号不止。
他们站起身来,纷纷摸向衣袍内层。
文森特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将那漆黑枪口对准紧绷下颌。
“伏…微……”
哨兵心碎呼喊。
他并不害怕死亡,他本就应该在与伏微的交媾中死去,更何况这是心爱之人亲手赐予的极乐之死——他只是悲伤于未能将爱语如实传达。
这不是我的想法。
我没有想逼迫你……
他在心中啜泣,那双被母亲强行镶入其中的眼球滚烫刺痛。
文森特眨了眨眼,一滴猩红血泪从他完美的面庞上蜿蜒滴落,让这将死之人催发出一种艳尸般的诡异美艳。顽强的精神力量使得他短暂冲破了束缚,他泪流满面,无声抽泣。
恍惚中,文森特忽然想起某个人讲过的话:
……爱是征服也是被征服,爱是死也是生,爱是不可估量的沉没成本,爱是缔造一切也是毁灭一切的伟大物事,爱是只祂一人,便抵得过你这一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