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然。虽然我们认识不到一天,但我觉得你的身上有我曾熟悉的某种特质,所以我想赌一把。”她说这话时看起来有恃无恐,但实际上她的背后已经冷汗涔涔。
“即使把一切都压在一个此前素昧蒙面的陌生人身上,也要为人类做到这种地步?”
“对啊,这么多年,我杀太多人啦,就当我在自我满足吧,不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。”她用一种开玩笑的表情看着他说道,“至少要让他们活下去吧。”
印女不可否认,这是一场豪赌。以所有村民的性命加上她自己为筹码,去赌面前这个夜叉是否如她所想的,有一颗愿意站在人类一方的决心。
所幸的是,她应该是赌赢了。
少年的脸上没有表情,薄云间倾泻而下的月光披洒在他青色的发间,在他的脸上投射出阴影,那双琥珀金瞳在火焰眉纹之下,是一片凝视深渊的决绝。
“好。”他开口道,“我相信你。”
没什么要想的,若真如印女所说,那么他本就不会去揭发印女。他能与她话语中的无可奈何感同身受,那颗因为被迫残害生命而倍受煎熬的内心,也因为她的话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。
他要帮助她,不止是为了那些人类,也是为了自己。
见他答应,即使印女觉得这样的答案是在意料之中,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。她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,让自己又有了绝路逢生的希望。
她还能为他们坚持下去,印女想起那个生病了的女孩在呼唤她时展露的笑容。她吐出一口烟圈,白茫茫的烟雾化了两人的脸,把烟杆举在一旁,她放松了神情,第一次对少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。
“真是,太好了。”她笑着对他说。
美丽。这是少年的第一反应。
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,他早早听说过印女。除开她的不死之身和那些血腥故事,最为出名的,便是她那副惊为天人的容颜。
即使他还不到拥有明晰的美丑之分的年纪,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容貌确实美得令人震撼。
但他觉得此刻还不明白,这份美丽究竟是自她姝丽的面容,还是自己对这抹单纯笑意的触动。
像是被感染了一样,他的嘴角也微微翘起,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,因为残酷的命运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握手言和而被摆脱。
笑容顿住了,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,印女的身影在他眼中虚晃起来。
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之中,他忽然听见了一个遥远的声音。
魔神给他下令了。
理智似乎在一瞬间被剥夺了,他的眼底是一片猩红,他能感到印女在对他说些什么,可他甚至不能通过她的口型来辨别她在说什么。
可那个声音并非由外界传入的,祂的话语仿佛扎根在大脑深处,在他意识的间隙空旋,飘渺而恐怖。令人绝望的失序感充斥着他上下全身,激起了他本能的排斥和恐惧。
他此刻唯一能听见的,唯一想得到的,有且只有那个声音。
“吾找到那群不知感恩的东西了,替吾铲除他们。”
铲除、铲除、战斗、厮杀、杀!杀!杀——!!!
“喂!”
印女在他气息突变的时候就意识到了,他被魔神控制住了,她对此束手无策,因为她也一次也没有挣脱过魔神的契约,更别提帮助他恢复理智。
她唯一能做的,就是抓住他的手,将希望寄托在渺茫的可能性上。
然而夜叉的脑海中只有魔神的指令,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,所有的理智蒸发,只剩下一片混沌。
此刻的他只渴望用鲜血来填补自己的对杀戮的渴望,他朝着魔神下令的目的地注视着,仿佛那里就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。
下一刻,他挣脱开印女握住他的手,如一支离弦的箭般飞去了。
印女沿着夜叉的踪迹狂奔,寻找着她那刚刚才达成共识的搭档。
而当印女赶到东边的村子的时候,一切都已经结束了。
夜叉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。
鲜血的味道在空旷的巷子里来回飘荡,潮湿粘腻的空气伴随着死亡的气息,无可挽回地漫过一地的血泊,笼罩在无数张死不瞑目的尸首的脸上,如同无言的恸哭。
“嘀嗒,嘀嗒。”
少年佝偻着跪坐在地上,额前的头发遮挡住了他的面容,血液随着几缕低垂的发丝落在地上,与其他人的血融在了一起,汇聚成一条血红的河流。
印女悄然走到他的身旁低头看他,觉得他此刻就像一个沉默的守陵人,将自己淹死在了这一片由尸体堆砌而成的罪证之中。
“喂,夜叉。”印女出声道。
“”
没有回应,她索性就也跪坐在他面前,顾不得衣裙也染上血色,双手将他的脸捧起来。
夜叉顺从地抬头,他的瞳孔涣散,半阖的眼睛仍是黯淡无光,月光在他的眼下投射出光泽,仿佛晶莹的泪痕。
看来是被魇住了,印女很快就下了结论。
她松开手站起身来,看着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绝望,如今又在少年的身上碾过一遍。
她用尖锐的指甲破开自己细密的鳞片,血珠立刻从被划开的手腕滚落,但只有几滴被她喂进了夜叉的嘴里。
等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,印女自己弄出来的伤也早已恢复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