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唱手里的这个百合项目,在3月就开始接触她了。
作者写得挺好的,每一处心动都有迹可循,女孩子之间的感情,比之前配的几本言情要更百转千回,但当时苏唱想的是技巧。
距离的远近,音色的高低,咬字的吞吐,情绪的收放。
当初是被彭姠之拉入行,但也是苏唱的主动选择才让它成为职业。原因是,这份职业,是一个孤独的外向者。
她们在小小的录音棚里坐着,她们掩藏自己的外表、身材、表情,然后将情绪放大。
确实是像皮影戏,只不过她们以声音牵引。苏唱可以用故事当躯壳,名正言顺地体会喜怒哀乐。她哭,她笑,她愤怒,她生,她死,她旁观。
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小生命是她的情绪价值,并且是一种很安全的情绪价值,因为它们不强迫苏唱去经历,也不会给她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。
她在声音里,不只做苏唱。
苏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,她之所以需要这些大开大合的情感,是因为她害怕。有没有人曾经清晰地看到过每个人与你相连的情感血管?苏唱看到的是断的。她像躺在床上惧怕四肢僵硬一样惧怕自己七情六欲的僵硬。
连吃饭都提不起兴趣。
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情/欲,原来它是很具象的生理反应,会从舌根底下生发,让人干燥得忍不住咽下喉头,鼻端呼吸不过来,需要口腔辅助,最异常的是腹部,似被暖暖地烘焙,所有的身体部位都被抽走水分,连毛孔都想让你知道,什么叫做渴。
渴,渴求,渴望。
然后它开始催动幻想,苏唱会想,眼前人的嘴角是不是不一样,是不是更软糯一些,口感会似果冻吗?如果再有小巧的舌尖不当心地扫一下,会不会想要吮/吸。
她又想起酒吧那天,将于舟抱下来,她没有骨头似的依靠在自己颈边,呼吸像羊毛刷子,弄得耳廓痒痒的。
那时的想象力还没被开发,但今天酒足够多。
“给。”于舟真的用杂志把手机掏出来,酒精棉片消毒过一遍,递给苏唱。
“嗯。”苏唱接过来,坐正身体靠在沙发的下端,把手机反着盖到桌上,忘记了看时间。
气氛是干柴,苏唱的手指在桌面滑两下,然后端起醒酒器再给自己多倒一点。
倒得很慢,像猩红的细线。
坦白讲,她并不排斥和女生交往,接百合项目时一点犹豫都没有,甚至她更不喜欢男生一点。但动摇她的在于,她不喜欢亲密关系建立得这么快,会很没有安全感。
她有一种沉甸甸的预感,假如她真的有一个爱人,将颠覆此前二十多年的生活轨迹。
那是她不断试错,才建立起来的安全屋,也是她可以在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小小花圃。
心动是外来者,不晓得是风,不晓得是雨,总之会令花骨朵们忧心。
身边的于舟把膝盖抱起来,双脚并拢踩在地板上,苏唱想起帮她清理脚腕那天,发现她大概不为人知的小习惯,她睡得舒服的时候会蜷一下脚,然后又伸展开。
很可爱。
不过那天没开灯,苏唱没看见她脚上薄薄的一层指甲油,粉色系,和肤色差不多。
有点惊讶,因为于舟向来素面朝天,也没做过什么美甲,看起来不像涂脚指甲的人。
于是苏唱轻声问:“你会涂脚指甲?”
于舟低头看一眼,动动右脚,笑了,醉音软得似云朵:“不像这么爱打扮的,是吧?”
苏唱半侧头,用眉睫下湿润的眼神收纳她的笑。
于舟陷入回忆,舔舔上唇,说:“我之前喜欢一个男孩,有次聊天他说觉得女生做美甲还挺好看的,我就也想做,但我不敢,我从小就不喜欢那种很张扬的感觉,递个东西啊什么的人家都要看看你的手,所以想来想去呢,就没进美甲店,过了几天在精品店看到瓶挺好看的指甲油,就买下来在脚上试试。很便宜,才25块。”
她又低头看看,后来不喜欢那个男生了,但指甲油没用完她心疼,偶尔也涂一涂。
苏唱没说话,只是在于舟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喝了一口酒。
刚刚漂浮的心脏一寸寸沉下来。
喜欢,一个,男孩。
心底起了微微的刺痛,针尖儿似的密密麻麻,苏唱清了清嗓子,原本要从嘴里呼的一口气克制地让它自鼻端出来,似每一次正常的呼吸。
怎么就忘了呢?于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,很软的一个小姑娘,她有大部分小姑娘的情感历程,总之不会是像苏唱那样。她对苏唱好,是因为她对所有朋友都好,她还会扒拉着椅背,给沈萝筠发消息,叫她“宝”。
她还要观察苏唱,然后去写她想象中的霸总。言情霸总。
苏唱放下酒杯,拿起旁边的打火机,咔哒咔哒轻轻敲。于舟还想说话,但苏唱不用力地咳嗽两下,笑得很温柔:“还不困吗?”
“你想睡觉了啊?”于舟轻言细语。
“嗯,我先上去了,晚安。”苏唱起身回卧室。
轻巧的脚步声消失,停留在门被带上的响动里。
于舟双手捧着脸醒醒神,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,换过衣服洗漱好,躺到床上,辗转反侧。
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对苏唱有些动心,因为即便是回到房间,也仍在想苏唱还会不会微信发来晚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