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毯被清理得很干净,然而再干净,穿着家居服坐在上面,也难免让人觉得脏,因此每回坐过之后,苏唱都会换家居服。
最近换得有点勤。
因为以前不那么爱坐在地上,只有发呆时才坐在地上。
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怪癖,思考时想要与地面贴近一些,好似能贴近纷纷杂杂的根源。
她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日历,6月快过半了,几乎每个日子上都有个红圈,密密麻麻的。
打开一旁的红色马克笔,想把今天也勾上,迟疑片刻,将笔放搁至一旁。
思绪又回到刚才。于舟醒了,但她没有找自己,也没有在微信上说一声。她在打麻将,说明她很闲,不是在忙,可她没想过找自己。
她找了别人,和她一起打麻将的,应该有那么几个朋友吧。
陌生又熟悉的烦躁感又来了,跟鬼魅一样,神出鬼没,如影随形。
苏唱没有跟家人以外的人这么亲近过,她没有这么要好的朋友,但她本能地觉得不正常。
住的这几天,她没有再感到距离被拉近的不适,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,似终于被疏通的水源,它只管往前奔跑,往小溪去,往河流去,往海洋去。
没有任何阻拦它的东西,它的前进天经地义。
可路途过于吵闹,像酒吧那么吵闹,以至于到了此时此刻,苏唱安静下来,才开始思考。
她不知道这该不该被定义为亲密的友谊,但她又不大舒服了。
这一次她想明白了,她不喜欢这种思绪被人牵引的感觉。
她放了比预计更多的心思在于舟身上。
苏唱是一个很独立的人,几乎不会被别的东西左右,这个特质甚至体现在了配音上。
很多人都说,苏唱之所以红,是因为音色特别漂亮,在圈内找不到代餐。但曾经有人分析过,她配音的独特性。
她是一个及其有天赋,并且有本我特质的配音演员。
一些人配音时,在还原,在想办法贴近,而苏唱在补全。人们对原本的人物没有想象,或者有很多种想象,但苏唱会将人物定义得只有一种想象。
她会告诉你——这个人物应该这么讲话。
她声音的创造性和主观能动性都很强,能感受到她在编织,在创造。
很难说这种配音方式好还是不好,但从工作风格就可以看出,苏唱不是一个被动的人,她需要掌握主动性。
然而于舟让她感受到了被动。
向来稳定的内核频频波动,因为于舟的态度而开心、烦恼、不忍、幼稚。再细想想,那点牵引她的东西,在态度里,可能都算微小的那一种。
她也终于意识到,为什么一直介意于舟对自己的称呼。
其实不在于称呼,在于,于舟怎么样定义与苏唱的距离,以及,苏唱怎么定义和于舟的关系。
她听到过很多种称呼——苏唱、唱姐、唱唱、苏苏……
然而,当她依次将其置放于与于舟的关系中时,都觉得不恰当,就那种,身体和头部不匹配的,违和感。
她认为于舟应该称呼她一个别的,苏唱太客气了,可是苏唱被于舟喊出来,又太不客气了。
距离感无法把控,苏唱再一次生出不适。
又想拉开了。
苏唱永远是一杯水。
澄澈透明,装在昂贵的水晶杯里,杯壁上有薄薄的雾气,你看不清是未散的热气,还是挂住的凉霜。如果你没有靠近的话。
这些雾气是她模糊不清的地方,你要碰,你要尝,你要用嘴唇去体会,你要用舌头去体会。
但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。
她所有微小的情绪,细过水雾的分子,就连真正的疏远,都疏远得不着痕迹。
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一周。
周一,于舟做了三杯鸡,九层塔很香,苏唱吃了小半碗米饭,于舟问她,太甜了是不是,苏唱说有一点,她不大能吃糖,于舟一面收碗筷一面说,记住了,下次改进。
周二,于舟用剩下的一半鸡肉做了葡国鸡,然后她们聊之前去澳门的见闻,俩人一致认为澳门比香港好逛,穿梭在威尼斯人那几个酒店的商场里,不用被阳光暴晒。
于舟去澳门是去年10月,而苏唱是9月,于舟说好巧啊,下一句又是,好不巧啊。
她们也许听过同一位撑船人唱歌,也许闻过同一家蛋挞的香味。
周四,苏唱的一部剧杀青,第三季最后两期,她录得有点困,一手端着美式,让录音师帮她翻一下屏幕上的剧本,她再看看。
之前看过原著,但战线拉得有点长,中间又插了几个项目,她不太熟悉了。
配导彭姠之趁机休息,微博翻了几个评论:“靠,又说我。”
“怎么啦,谁说你。”冒冒靠过去。
“你粉丝,”彭姠之恨苏唱,“说我不会导,说你在这剧里没游戏里好听。”
知道是开玩笑的,冒冒笑了,彭姠之也跟着笑,做作地说:“那我将功补过,好吧?下一场就有各位客官最喜欢的。”
冒冒来兴趣了:“什么什么什么。”
“嘿嘿,那个小郡主死活要嫁给苏唱,不是,嫁给小将军,这小将军是女扮男装嘛,那肯定不行,拒绝了人家,但是小郡主哭,小将军又不忍心了,晚上搬了一盆小郡主最喜欢的十八学士,放到府前。啧啧。”彭姠之兴致勃勃地跟冒冒讲剧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