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慢死了！”

蠕动前行的史莱姆猛地向前一窜，勉强躲开一道突袭的落雷。它艰难地顶着几个玻璃瓶，小心翼翼地拉高身子。盆栽里的一株触手草伸出自己的枝条，各自卷过瓶子。

“邪草粉三勺，炎龙血十三滴，”随着男人的声音，触手草小心地将瓶中的材料倒入小蛊中，“安布罗西亚的鳞粉五勺，白蛛的腹部黏液十五滴——太多了！”

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，让触手草吓得一抖，蛊里不小心落进更多黏液。

“又错了，”男人收回蛊下的鬼火，将手里的书狠狠扣在脸上，痛苦地大叫，“真是没用的东西！”

知道辱骂两只连智慧都没有的低级召唤兽完全是白费功夫，黑魔法师还是狠狠踹了一脚触手草的花盆。虽然不能说话，但触手草和史莱姆都感觉到了主人的火冒三丈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。

深吸一口气，黑魔法师压下心火，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必要的忍耐。只要大恶魔的召唤完成，他就再也不需要这些一无是处的低级生物了。

召唤兽的等级越高，智慧就越高，同时维持契约所需耗费的魔力也越大。少数特级召唤兽甚至可以反制能力不足的召唤者主导契约，因此很久很久以前这类召唤术就被协会禁止。

但作为学院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，他不甘心自己的上限被区区一道规则限制。自从被逐出学院后，魔法师便一直躲在这片密林之中，在世界各地偷偷收集材料，决心完成这即使是院长也不敢开口提及的禁术。

为了留出足够的魔力给大恶魔，他不得不召唤了最低级的触手草和史莱姆做帮工。即使刚入学的学生也能轻松控制，这对他的损耗几近于无。而坏处自然是——

“重来！”他咬牙切齿。

这是最后一步了，没有放弃的道理。触手草胆战心惊地从桌子下爬了上来，重新卷起瓶子。

木屋正中间已经画好了法阵，十三种动物血液泼洒出代表着地狱的符号。魔法师紧紧盯着触手草的动作，确认每一步都准确无误。当所有的材料都放入蛊中，随着他所操控的鬼火的炙烤，里面的内容不断翻滚融合，蒸腾出淡淡的紫红色烟雾。

魔法师双眼放光，一把夺过蛊碗，“滚开。”他踢倒椅子，一脚踹开挡路的史莱姆，快步径直走向法阵中央。

将蛊碗中的紫红流体倒入正中央的地狱之眼的瞳孔使其填满，魔法师双膝跪地，让双手沾上动物血液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
忽然，大地开始颤动。地面上的血液竟然如弹珠四处弹跳，而正中心瞳孔中的液体像是受到了引力操控，如旋涡开始缓缓自转。强烈的黑色光芒自眼中不断涌现，魔法师激动得浑身发抖，将所有魔力一股脑灌入其中。契约正在形成，他已经感受到地底下不断上涌的力量。地上的眼睛像是要活过来一般开始抖动，即将睁开。

随着一道强烈的光芒及轰然巨响，世界变得一片雪白。

“嘶……”

疼死了。从脑袋到全身，没有一处不是撕裂的剧痛。魔法师紧皱眉头，捂住自己的脑袋。这是怎么回事？

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。漆黑的地面，漆黑的天空，完全无法分辨身在何处。他困惑地躺在地上，记得自己应该在森林的木屋里……

对了，大恶魔怎么样了？

魔法师踉踉跄跄地爬起来。掉落的布片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烧成碎片。近乎赤身裸体有点尴尬，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。他调动魔力寻找痕迹，随后发现了更恐怖的危机。

他没有魔力了，更具体地说，是被全部抽走而枯竭了。

“喂，他醒了。”

就在魔法师因巨大的冲击性事实大脑一片空白发呆时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。谁在说话？他一时分不清声音的来源。

“竟然还能活着啊。”另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。

魔法师忽然意识到，两个声音都是直接传递进脑子里的。

“你们是谁？”他背后满是冷汗。他所在的森林远离城镇荒无人烟，为的就是避开通缉令的追捕。一旦被人发现他的所作所为，等待着他的就是监狱和断头台。

“哦哦，不要紧张，抬头吧。”

明明刚才上面什么都没有。魔法师疑惑地再次抬头，猛地睁大眼睛。他忽然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天空了。

无数触手草的枝条层层叠叠覆盖了上空的全部视野。事实上用“草”来形容太弱小了，那应该称之为一整片巨大的触手森林。更为恐怖的是，如此多的触手，竟然全部是由一棵主干生出的。

“这、这是……”魔法师大惊。触手草作为最弱小的生命体之一，其有记载的最大体积也不过是一丛灌木丛大小。他从未见过有触手草能生得与大树等高，且根部覆盖面积如此之广。

“还有我呢，”另一个声音插嘴，“你现在是坐在我身上的。”

魔法师下意识低头。手指传来触感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坚硬的木地板，而是某种柔软的流体。滑腻冰凉的感觉让他终于想起了什么。

“你们是……触手草和史莱姆？不，但是……”

史莱姆能力越强，身体颜色就变得越深。勇者公会曾有讨伐银色史莱姆王的特级任务，那已是王国一队精锐战士前去讨伐。但像这样纯黑且体积庞大的史莱姆，完全超越了魔法师认知范围。

“现在可以被分为史莱姆王了吧。”史莱姆抱怨道。

魔法师来不及思考这么多。无论史莱姆还是触手草还是史莱姆王，这些生物都没有发声器官。为什么他们现在还在对话？难道这还是在做梦吗？也或许只有梦里才会看到这样诡异的景象。

“是因为契约。”触手草贴心地回答。

如果是用魔法构成的召唤契约，的确即使不用发声，也能在脑海内通过魔力直接沟通。但他和这两只生物契约形成已经很长时间了，从来没有对话过。因为低级生物思考能力很差，无法交流，只需要下命令。

那么，为什么现在突然可以了？

“更具体地说，”史莱姆补充，“我们是主人，你是宠物。”

魔法师一动不动。

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召唤会失败。能感觉到强大的力量从地下涌出来，但是还没来得及组合便爆炸了。”一根触手从上方吊下来，一张一合起到模仿“嘴”的作用，“爆炸发生的时候，我和史莱姆就在旁边。地下的力量分开逃进了我们的身体，但它超越我们太多了，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块无法消化的巨石。从理论上来说，我们会直接爆体而亡。”

“但你走进法阵太着急，还没有解除我们的契约。为了让自己‘活下来’，那股力量疯狂地从你身上抽取魔力。因为你是召唤者，本身就在为它供给力量，无法阻拦。”史莱姆在魔法师眼前收缩身体，慢慢变高，仿佛是一棵参天大树，“我们只能无限制地扩张自己的内容，直到它耗尽。再次醒来时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。”

“我们的身体各自分担了一半，无论智慧、魔法还是力量。虽然外表不是，但能做到大恶魔同等级的事。”触手草解释，“从这个角度来说，你不但成功了，还召唤出了双倍。不过——你因为力量耗尽，现在契约反转了。”

魔法师呆若木鸡，“不……”他喃喃道，“不可能……”

最低等的史莱姆竟然能融合魔王之下的大恶魔级力量而不死？任何一本古籍里都没有这种记载。但这不是做梦，史莱姆就在这里，他无法简单地逃出梦境。更可怕的是，他知道触手草是对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