仵作正要解释道,闻安臣一伸手打断了他,微微一笑:“我来给你解释吧。”说罢,便也如赵长宁一般,蹲在尸体旁边儿。仵作赶紧往后面挪了挪,心中暗自庆幸刚才给赵长宁讲解的时候狠细心,没有急躁,看来典史大人对这女子还真是极为宠爱的。闻安臣指着尸体喉咙部位的伤口道:“你瞧,这喉咙位置的伤口,肉痕齐截,肉色即干白,更无血花也。这说明什么?这说明,这些伤口,是死者死了之后才被凶手给割出来的。”赵长宁很配合的问道:“为何?”闻安臣道:“之所以这般,是因为人死后血脉不行,血脉一不通,血液不四处流动,所以肉色便会发白。”“前宋大家宋慈的《洗冤集录》中,关于这些都有记载,我书房中就有,回去给你找出来。”闻安臣道。赵长宁点点头,指了指尸体脸上的伤口,问道:“脸上的伤口,也是如同脖子上一般,是么?”“嗯。”闻安臣点点头:“都是一般。只不过,脖子上的伤口,是凶手为了混淆致命伤才做的,是为了让人以为这里乃是真正的致命伤势。而脸上的伤口,则是为了让人认不出这尸体的面目来。这也增加了咱们断案的难度。”他沉声道。赵长宁点点头,示意自已明白了。“来,你接着说。”闻安臣对仵作道。“是。”仵作继续道:“除了胸口的伤势为致命伤之外,伤势还有三处,一处在脸,一处在脖子,一处在双腿。双腿伤势近乎一样,所以小的将其称呼为一处。”“其脖子上的伤口,其上阔长,其内窄狭,当是为尖刃斧头所伤。其脸上的伤口,即浅且狭,当为刀划。”“正如大人您方才所说,这两处伤势,都是死后的伤势。”“还有腿上的伤势。”仵作指着尸体的两处膝盖以下的位置,道:“双腿的这两处,几乎是在同一个位置骨折,都是被人以钝器重物给打得骨折,而且是在死后打得,小的判断,应该是木棍之类。”闻安臣看向那处伤口,那里是被钝器敲击造成的骨折,瞧着颇为可怖,甚至都有断裂的骨头茬子从皮肉中刺出来,让人瞧了都是不由得心中发凉。说起来,这人也真是可怜,不但被人杀了,死后尸体还被这般折辱。闻安臣忽然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,他豁然侧过神来,盯着仵作问道:“你确定,这双腿的伤势不是被扔进井中摔伤的,而是被人事先打断的?”仵作被他吓了一跳,想了想,颇为肯定道:“小的确定。”闻安臣喃喃道:“是了,是了,原来如此!”“腿部的伤势,同样也是死后所伤。而井中狭窄,显然是不可能下到井中之后把尸体的双腿打断的,在井中也施展不开。”“那么,凶手为什么要打断尸体的腿呢?此时人已经死了,再打断尸体的腿,岂不是多此一举?”“只有一个解释!”闻安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:“凶手就住在这荒弃宅子附近,对这宅子,对这口井,都是颇为了解熟悉!而他打断尸体的腿,就是为了方便抛尸!”因为他已经在发现尸体的那座荒弃宅子的井边四处寻找了,甚至是宅子的每一寸都被他翻了个遍,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杀人或是行凶的痕迹,连血迹都没发现多少,也就是说,这里根本不是凶杀现场,而只是抛尸现场而已。凶手是在别的地界儿杀人,杀了人之后才抬过来的。也就是说,凶手在没有来到这宅子里头,没有见到那口井之前,就已经把尸体的腿打断了。而打断尸体的的腿,是为了方便抛尸。他没有见到那井就知道井的口径,说明什么?说明他对这废弃宅子,对那口井,是挺熟悉,至少是有印象的。闻安臣的喃喃自语那仵作没听清楚,赵长宁却是耳朵尖,立刻道:“闻安臣,你说的很有道理,让你这么一说,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!”她大大咧咧的,在没人的时候素来是直呼东侧的名字,闻安臣倒是也不生气,但是在人前,赵长宁总还是顾及东侧的面子,会称呼一声闻大人。此时他激动之下,却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,闻安臣三个字脱口而出。年轻的仵作听了,不由一阵冒汗。这会儿整个秦州城中十几万人,敢直呼东侧之名的,有几个?正在此时,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动静儿,闻安臣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,他进来之前就吩咐了,不准在这间屋子外面喧哗,谁这么不懂规矩? 行商宋远程正思忖间,门却是忽然被打开了,接着一个人举步进来,闻安臣瞧了,赶紧行礼。原来,进来之人,一身官袍,竟是黎澄。黎澄先看了一眼地上那赤条条身上不少地方血肉模糊的尸体,微微皱了皱眉头,摆摆手示意闻安臣起来,向闻安臣道:“本官听闻,又有凶案了?”闻安臣点点头,道:“是,在城东一处荒弃宅子的枯井中,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,便是眼前这个。”说着,指了指地上的尸体。“怎么样,有些眉目了么?”黎澄问道。闻安臣将自已的推断说了出来。黎澄点点头:“你说的颇有道理。”闻安臣有些诧异,不知道黎澄忽然来这里做什么,黎澄平日里基本上都是在后衙呆着,处理政务,很少来这边的。“读书有些烦闷,便出来走走转转。”黎澄似乎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,淡淡道:“正巧听说你在这边儿验尸,便过来瞧瞧。”他瞧着闻安臣,笑了笑:“自从你进州衙之后,本官几乎没再自已断过案子,有你在,本官很是放心。”
“成了,你先做事吧。”黎澄摆摆手:“案子清楚之后,来本官这儿,有些事情问你。”闻安臣点点头应下,他送走了黎澄,回来之后,心中却有些疑惑。他了解黎澄,知道这位是很沉静的性子,读书的时候更是如此,要说他读书忽然烦躁,那闻安臣是不怎么相信的,对于黎澄来说,这种情况很罕见。这说明,肯定有什么事,扰乱了黎澄的心绪。闻安臣知道,黎澄叫自已过去,那肯定是有话想跟自已说的。说不定是大事。不过他转而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在手头的事情上,反正黎澄说的是可以破了案子之后再去找他,也就是说,他那边并不着急。既然如此,闻安臣也就没必要着急了。他蹲下身子,把尸体上下给打量了一遍,最后却是把目光落在了尸体的手上。他把尸体的左右手手掌都来回翻过来看了看,眉头便拧了起来,然后又看了看尸体的肩部背部,问赵长宁道:“你来看看他的手和背部,有什么问题没有?”赵长宁一怔,也学着他的样子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尸体的手,又看了看尸体的肩部背部,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。她呆呆的瞧着闻安臣,摇了摇头。“你看这尸体的手,不算干净,上面也沾了些灰尘,还有些擦伤,想来是被扔下来的时候被擦伤的,但是呢……”闻安臣顿了顿,道:“这手上面,却没什么明显的被刺伤或者划伤的伤口。肩部和背部也是如此,几乎没什么被凶器伤到的伤痕。”赵长宁瞪大了眼睛问道:“为何手上会有伤口?凶手要的是杀人,砍手做什么?若是砍手的话,也杀不死人啊!砍或是刺背部倒是又用,只不过也不如正面刺胸口来得快。”“你却是想岔了。”闻安臣摇了摇头,道:“这样,你想一下,把自已想象成被杀之人。”“你想,你是被杀之人,现下有人要杀你,你见行凶之人用利刃斧头等凶器来伤你,而你手里头又没有趁手的器物,那么你是不是会本能的就用手来遮截?”“你用手来抵挡刀斧,怎么可能挡得住?则手上必会有伤损,对不对?”“或是你来不及伸手抵挡,或许会转身,用肩背肉厚之处来抵挡,那样的话,肩背之处也该有伤,但这具尸体同样没有!”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赵长宁:“这说明了什么?”赵长宁怔怔的瞧着闻安臣,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,整个人兴奋的不得了,嚷嚷道:“我明白了,是熟人行凶,熟人行凶,对不对?所以被杀之人才毫无提防!”闻安臣轻轻颔首,微微一笑:“孺子可教也。”赵长宁得了他的夸奖,更是兴奋,得意的什么似的。“不出意外的话,应该是熟人作案了。”“而且这样一来,还有一个疑点也可以解释了。”闻安臣沉声道。明朝一营造尺是三十二厘米,身长五尺六寸,也就是相当于后世的身高一米七九多接近一米八了,明朝一斤为五百九十多克,一百四十斤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