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疯子……”“小疯子……别睡了,快醒醒啊……”有人隐隐约约在耳边声声轻唤,迎面而来是春日潺潺如水的清风,宛如鱼儿亲吻水藻,一下下轻吻落在程如清疲惫不堪的眼睑上。她虽未睁眼,却仍觉暖阳灿灿落在身上,如同仙境降下点点甘霖,将她一身伤痛缓缓与灵魂肉体一一剥离,有温软掌心贴上她面颊,仿佛在催促她睁眼。“小疯子,怎么还睡?该醒醒了……”程如清的指尖微微颤抖,一滴泪从眼角溢出缓缓打湿鬓角,却仍旧双目紧闭,试着开口道:“阿珠,是你吗?”“不是我还能是谁?快起来,今天的风正好,不去放风筝嘛?”“阿珠……抱抱我。”程如清闭着眼缓缓伸出手去,被人伸手一带,稳稳的落入了那带着幽香的熟悉怀抱里。她侧头靠在人胸口,细细聆听着对方的心跳,那么清晰,那么有力。“小疯子怎么这么粘人了?快些起来,穿好衣服,我们出去放风筝,今天的风好,风筝一定飞的……”“阿珠。”程如清哽咽着打断对方,指尖颤抖揪住人胸口衣料,半晌才开口道:“你为什么骗我……”“又为什么……要丢下我。”“啊呀……小疯子还在这儿生我的气呢?”有指尖轻轻蹭过程如清鼻尖,头顶再度传来熟悉声音:“我也没办法啊……我生来是唐门杀手,我欠堡主恩情,任务我一定要完成,更不能对同门下杀手……对不起,只能委屈我的小疯子了……”程如清皱了皱眉道:“我问的不是这个……”“小疯子,我的任务完成了,你我也保住了,我已无遗憾啦……本想着让你恨我,你恨我就能好好活下去了,可谁知道遇上了你那好哥哥……不过这样也好,你不是一直都很想他吗……”“别说……别说了……”程如清止不住哽咽,已然泣不成声,死死搂住身前人,后背被人轻拍安抚,她却仍旧难以平静。“哭什么呀……你看看,你哥哥他活着,你也活着……未来总归是有希望的,你得活着,你得好好儿活……”程如清咬唇摇头道:“不,我要你……”“小疯子啊。你就当,过去那十几年都是一场梦……我也是梦里的一段,等你醒了,就好好的活,好好的过。”程如清登时慌张起来,吸了吸鼻子连连摇头:“不……不……阿珠,我不要……”“听话……我走了,我都要走了,你还不睁眼看看我吗?”“不要……阿珠,不要走……求求你……你不要走……”程如清乱了分寸,想睁眼却又不敢睁,只顾着伸手紧抓乱蹭,身前的温度却一丝丝消散在他怀里,就连那心跳和呼吸也渐渐微不可查。檀珠的声音悠远又空灵,仿佛自远方传来。“小疯子,好好活……一定好好活下去。”“飞出去,像风筝一样,像蜻蜓一样,离开这里……这天地很大,你一定要代我去看看……”“阿珠!”程如清猛然睁开双眼,一缕晨光打入视线,瞬间将她五感魂魄拉回身体,同时四肢百骸皮肉骨节传来阵阵疼痛,这活着的实感,直叫人顿时泪流满面。“清儿!清儿你、你你醒了!”一直守在床边的程如一见她醒了,既惊喜又踌躇,平时伶牙俐齿的人也不由结巴道:“你……你还记得我……我……”“哥……”程如清深吸口气平复了心绪抬头望着他,笨拙的朝他扯出一丝笑意来:“我当然记得……”“记得哥哥。” 神弩魔琴程如一愣在原地,脑中思绪一瞬凝结,意识茫茫更若白雪皑皑,直到程如清又唤了他一声,他方才堪堪回过神来。程如一只觉自己那心脏仿佛是扛包搬货后的手臂,酸痛难耐,又被捏了一下,登时心口发涩,泪也不觉自眼角滚落,实在是这一声梦里常闻的称呼,如今再度真切听在耳中,只叫他百感交集,他甚至未曾盼望过,曾经还当这份情义便是来世也无法再全,如今竟得相聚,又叫他如何能不哭……程如一哭着哭着又笑出声儿来,他抬手边抹泪花边摇头,想开口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。而能够再度开口讲话的程如清也愣了一愣,随即她才反应过来,檀珠是并没真正毒哑她……在梦里,檀珠选择了在春天与自己好好儿的做了道别,从此以后便是真正天人永隔了。只是可惜,她们还从没一起经历过春天。深秋夜凉,好在炭火烧的足够,屋内烛火幽幽更添心中暖意,程如清并不觉冷,只是觉得心中有些空落,但看着眼前泣不成声阔别已久的兄长,她还是勾出抹笑意来,试图抬手替人拭泪,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就肿成了猪蹄,被纱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,根本动弹不得。“好……好清儿,哥不哭,哥不哭……你快歇着。”程如一见状连忙虚握一把,将程如清双手搁下,又小心翼翼屈指贴了贴人额头,微热触感惹起他眉心紧蹙,小声嘀咕道:“雪清丹怎么也有失灵的一天……官……严大人他吃了明明很快就活蹦乱跳了……”程如清只痴痴望着眼前记忆中的面孔,缓缓开口:“哥……他们跟我说你死了。”程如一神色一滞,随即站起身来蹦了两下,又往地上烛火投射出来的影子上踩了两脚:“清儿,那是他们骗你呢!你看,你哥活得好好儿的!是人,不是鬼!”程如清傻笑了几声,随即面色一暗,却是欲言又止。程如一自然看出不妥,连忙又坐回到她身边,掌心轻蹭人发顶安抚道:“清儿,檀姑娘……她你节哀吧,我回来了,往后我会照顾你……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。”程如清闻言抬眸,听人提及檀珠,她自是心痛,但她也不会忘了檀珠说过的话。要活下去的。要活着离开这儿,要飞出围墙,代她去看更广阔的天地。“哥……”程如清抿了抿结痂的唇瓣,犹豫着轻声道:“我那天隐约也听见了一些。你是还活着,但程如一……”“是不是……还是死了?”……
另一客房内,韩绍真正负手在房中来回踱步,严况坐在一旁一言不发,林江月和韩凝则是一个嗑着瓜子,一个正翘着二郎腿喝茶。“我说爹,你别晃了,我头晕诶……”韩凝搁下茶盏抗议道,说着还伸手去林江月那儿抓了一把瓜子,却被韩绍真狠狠瞪了一眼。韩凝立刻乖乖闭嘴嗑瓜子,韩绍真望着严况叹了口气道:“况儿!事已至此,你再想远离是非,想要置身事外,怕也是不能了……!老夫这回为了你,不仅告了长假,还亲自赶到这千里之外,可谓是豁出了老命来帮你了!你怎能如此不领情,还赶人走呢?”严况闻声抬眼望着他道:“正因为生命宝贵,相爷还是快些回京为好。”韩绍真一脸无奈道:“好,好啊你!你听听,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!?”韩凝有些替韩绍真不平道:“大哥啊……咱爹是真心帮你,你就看昨天,倘若咱爹他不来,大嫂不就被那老何头给抓了?”严况闻言不由神色一紧轻咳两声,韩绍真则是皱起了眉头,略有疑惑的望向了韩凝又转而看向严况,而林江月直接忍不住笑出声了来。严况觉得此处可能需要解释。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,好在林江月及时岔开话题道:“师兄,若是没有你……呃,韩相公,我跟衙内,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能与你何程先生汇合。”韩凝也跟着道:“对啊大哥,要不是爹在唐门的眼线告知我们,近日并无外来人拜访堡主,林女侠恐怕就要带着我直接杀进唐门了……”那这还的确够严重……严况心说:唐门机关暗器无数,林江月自己一个人,仗着力大无穷武功高强,还能有去有回,可若是带着韩凝,怕是有去无回了。自己光顾着带程如一解开心结,却把这个傻弟弟跟莽撞师妹,无意中置于了危险之中。思及此,严况略有些愧疚,神色也不由缓和了不少。韩绍真见状,找准时机叹了又叹道:“你说要查案要报仇,老夫这些年也没有拦你吧?你任性非要私放朝廷死囚,老夫也不惜仕途,亲自出手替你料理了麻烦……老夫知道,当年韩家的事,你放不下,苍山暮雪谷的事你也放不下,你如今既如此心急,那老夫就帮你一齐查!老夫亲自来帮你还不成吗!”听得此言,严况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竟生出三分动容,转而却又黯淡下来,似是难以相信韩绍真这个满心功利之人,会真的抽出时间来帮自己。然严况自知时日无多,他苦苦追查数十年都未曾有过的结果,难道有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