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他追在某个人的身后。
她走得那样急,一次也没有回过头,他知道她是急着去见某个人,没有任何理由,也不知道她是谁,要去见谁,但他就是知道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,但他还是不顾旁人的阻拦,急急地跟了上去。虽然迟了一些,他还是追上了那个人的脚步。她没有察觉,她一直都看着另一个人,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,全心全意,已然注意不到周围的一切。
然而,他还是决定开口唤她。
没有什么理由,只是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——如果不在这里把她唤回来,一定会发生什么事。
会发生什么?他也不知道,只是本能地战栗着。
“白——”
然而在他开口之前,她已经倒下了。
对,就像现在的爹娘一样,在他面前倒下了。
她的血流了一地,那样红,那样可怖,刺痛了他的眼睛,也烧尽了他的理智。
他看着那个人,他最为崇敬的兄长,他无数次想过,要是能把她从他这里抢过来就好了。然而每一次他都不得不承认,她在大哥身边更好。因为大哥……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人。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,都是如此。
他明明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败北。明明已经将一切都压抑在心中,明明都决定要祝福那两个人了……
可为什么,他却在他眼前杀了她?
他冲了过去,想要从大哥手中夺回她,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,想要将这一剑还给那个混账东西——
然而最终,却是一道冰冷的剑光,贯穿了他的灵府。
太过残酷,也太过温柔。
连让他问一句“为什么”的机会都不给,在感到痛楚之前,就已经夺走了他的生命。
——他想起来了。
云梦泽想。
那个梦,并不是梦。
也不是如他们所说,是上天仁慈降下的预兆。
那只是前世的记忆。如同恩赐一般,降临于他手中的记忆碎片。
——前世的自己,也是死在兄长的手中。
痛苦到了极致,反而会感觉不到痛苦。只余下空虚的火焰,温柔而又寂静地焚烧己身。
每一寸骨骼,每一滴血液,都在这样虚无的绝望之中燃烧。
白龙缓缓地,缓缓地扯出了一道笑来。
“大、哥——”
本已黯淡下来的金瞳,在这一瞬间陡然亮如妖鬼!
“——杀了你!”
在狰狞圆睁的龙瞳之中,倒映出兄长略显错愕的面容。
白龙猛然挣脱了将他钉在地上的七道剑光,利爪被斜斜切开,长尾在激溅的鲜血中一分为二,因为强行挣脱,龙身几乎都要被剑锋撕成两半,然而他却依然驱动这破烂不堪的身躯,猛地向着兄长冲去!
铮——
利刃出鞘的声音,犹如一曲哀歌。
青女的剑光猛然截下了自四面八方而来,要将云梦泽格杀当场的剑气。
白飞鸿拦在云梦泽身前,为他挡下了陆迟明的致命一击。
她看着陆迟明,看着眼前疯狂而错乱的一切,好一会儿,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。
“……为什么?”
她问。
“……为什么?”
白飞鸿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。
她以为自己了解他。
她……曾经以为自己了解他。
“你不是为了东海……”
……才杀了我吗?
她原本已经接受了, 因为不管怎么想,都只有这一种答案。
无非是因为东海代代守护的归墟,需要一个祭品。
所以他才会杀了她。
白飞鸿原本以为, 答案只是如此而已。
虽然无法接受, 却也不是不能理解。
比起自己爱过的女人, 自己的父母兄弟, 自己将要继承的空桑之城,自己从小长大的这一片东海更加重要。
只不过是她没有那么重要。
只不过是他没有那么爱她。
如果理由是这样的话, 白飞鸿虽然无法原谅, 却也不是不能理解。
然而, 眼前的这一幕,却完完全全地打破了白飞鸿的猜想。
血泊之中,陆城主与云夫人的尸体交错在一起,他们的血也流在一处。死去的人如同沉睡一般,坠入了永不会再醒来的梦乡。他们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神色, 仿佛至死也没有弄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。
而在她身后, 白龙千疮百孔的身躯终于倒下,尽管她将一只手抵在云梦泽身上, 驱动回春诀, 却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她的手中流逝——
她猛地抬起头, 一剑截断了迎面而来的剑光。这一击的威力是如此巨大,激得她胸臆间一阵血气翻涌。
“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吗,陆迟明?”
她压下几乎涌到喉头的血腥, 抬起头来,持剑对准了陆迟明的脸。
直到现在, 他的神色依然是平静的,静得像是冰封的湖面——静得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。
她在那双漆黑的眼睛, 看到了死寂的深渊。
白飞鸿看着眼前一身玄衣的男人,明明还是一样的眉眼,明明还是一样的神态,她却只觉得如此陌生。
陌生得好像她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。
“我知道。”
陆迟明放下手里的剑,平静道。
“在做该做的事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
白飞鸿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。
她提剑一划,指向地上那两具尸体。如果不是不合时宜,她几乎都要冷笑了。
“你管这个——叫该做的事?”
真是疯了。
她想。
白飞鸿还记得陆迟明与他爹娘相处的样子,记得前世他第一次将她带回空桑,那两人面上欣慰的神色。陆城主那样久居高位的人物,也难得露出了柔和神色。云夫人甚至拉着手,轻声对她说,迟明日后就交给你了。
“和他在一起会很辛苦。”那时,云夫人拍着她的手,这样对她说,“我自己的儿子,我自己知道。他虽然很好,相处起来却不免会让姑娘家负担过重。你也是个好姑娘……难为你了。若是今后他有什么做的不好,我这个做娘的先给你道个歉。”
而陆城主则是在宴席散了之后,才在送她出去时,单独同她说了一会儿话。
“迟明自小就很独立,什么事情都自己做,我们做爹娘的很多时候不但帮不上他,还会给他添些乱子。现在想来,倒是真的对他不住。”
那时,男人的面上带着苦笑,他看着白飞鸿,眼中流露出些许释然。
“也许是我这个做爹的没开好头,迟明一直没有多少朋友,也从没喜欢过什么姑娘……看到他带你来,我很高兴。”他的笑里添了几分欣慰,“他喜欢的是你这样的姑娘,我觉得很好。”
白飞鸿提剑望着陆迟明,想,那些事情都是假的吗?
他对他父母的尊重,对云梦泽的爱护,对东海这么多年的守护……都是假的吗?她所看到的一切,她所听到的那些话,全部都是假的吗?
他们曾经共度过的时光,难道全部都是假的吗?
“为什么,陆迟明?”
白飞鸿看着他,再一次重复了那个问题。
她一定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