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久,许久,才又响起了那道苍老的声音。
“若是你还醒着,应当会这样同我说罢。”
那人轻声念出希夷的名字。
“善因善果,恶因恶果。”他的声音里添了一分苦笑,“正如你所言,吾等所种恶因,终于结出了恶果。”
男子的话语没有得到任何回音。
但他仍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“如今想来,这一千二百年来,吾等早已经自食其果。魔息滋生,魔道猖獗,死魔降世,巫山神女与佛修砥柱先后叛离正道……吾等所作所为,俱已招来果报。”
然而——
“纵使重来,我也不会做出其他的抉择。”那老迈的声音,古井无波,“此番我将前往东海,协同白帝后裔重建大阵。”
黑色的影子迫近了罗帷,遮蔽了那些错落的花影,良久,方才传来了沉沉的叹息。
“既然您当初选择了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今后也请继续如此。”
他道。
“就这样睡下去,不要醒来,希夷。”
白飞鸿返回昆仑墟之后, 第一件事就是回了不周之山。
不周山的景色与她离去之前别无二致,照旧的草木葳蕤,郁郁葱葱, 似锦繁花恣意盛放, 热热闹闹地自山脚开到山顶上, 真个是乱花渐欲迷人眼, 像是自下而上地泼开了一卷好画,绮丽万方。繁盛的生机一路延烧, 直烧到天际去, 与绯红的云霞连成一片。
白飞鸿方一踏上开满繁花的小径, 便听见道路的尽头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。
“飞鸿姐姐!”
伴随着少女的呼唤,一道纤细的身影投入了白飞鸿的怀抱,怀中温软的触感和鬓发间的隐隐药香,无不向她说明着来人的身份。
“晏晏。”白飞鸿微笑起来,轻轻摸了摸少女柔软的乌发, “好了, 快些起来,让旁人看着像什么样子。”
常晏晏又抱着她蹭了蹭, 这才依依不舍地直起身来, 只是一双手臂还搂着白飞鸿的胳膊, 轻轻晃了两下。
“你好久没有回来了。”
常晏晏生得十分娇小,也许是蝶蛊的作用,她这些年并没有长高多少, 这样仰着脸看人的样子,倒还像是一个孩子。小粉扑子似的脸上, 一双梨涡深深陷进去,格外的爱娇甜美。她张着那双大眼睛看着白飞鸿, 又牵着她的衣袖晃了晃。
“飞鸿姐姐出去这么久,都没有往回递一封信,我担心得不得了。一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赶过来看你,结果你还这么冷淡……你都不想我们吗?是不是都把我忘了?”
白飞鸿叹了口气,任由常晏晏孩子气地晃着自己的手腕,面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。
“说的什么话。”她摇了摇头,“一路上都是事,根本没有空出来的时候,所以也没找着机会往家里递信。”
她伸出手来,轻轻捏了捏常晏晏的鼻尖,没有用力,只是做个样子,常晏晏却夸张地皱起一张小脸来,又看着她吐了吐舌头。
“你呀。”白飞鸿越发无奈,松开手,用指尖戳了戳常晏晏脸颊上的小梨涡,“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,满意了吗?好了,把手松松,你这样扯着我,我可没法走路。”
“嗯……勉强满意吧。”常晏晏眯着眼笑,到底是松开了抱着的手臂,只是左手还是滑下来,牵住了白飞鸿的右手,“要牵着走路。”
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
“不管,就是要牵着。”常晏晏握紧了白飞鸿的手,稍稍侧过脸去,靠上她的肩膀,“你都好多天没回来了。我生病的时候也不在,一点音信都没有,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,是不是又受了伤……我好担心你,飞鸿姐姐。”
白飞鸿怔了怔,到底没有挣开她的手,而是微微垂下眼帘,用另一只手轻轻理了理常晏晏方才蹭乱的额发。
“都在瞎想些什么。”她笑笑,“有阿泽跟着呢,我能出什么事?”
“就是他跟着才放不下心……”
常晏晏的声音细若蚊蚋,白飞鸿一时也没有听清,她下意识问了一句“你说什么”,便看见常晏晏仰起脸来,对她露出纯真甜美的笑靥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的语气十分轻快,“不管飞鸿姐姐多厉害,该担心的也还是会担心啊。师娘念叨好久了,说孩子翅膀硬了,管不住了,一年到头都在外面飞,想见都见不到人。”
常晏晏学着白玉颜的腔调,那是学得十分活灵活现,白飞鸿背后立时就泛起一层白毛汗,她强笑了一下,实在不愿去想自己亲娘说这话时候的表情。
总感觉,光是想一想都要汗湿重衣了。
常晏晏看到她这副略显心虚的神情,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,她松开白飞鸿的手,轻快地向前跳了几步,在青石小径上敲下幼鹿似的足音,这才回过头来,冲白飞鸿盈盈一笑。
“我开玩笑的。”她眨了眨眼睛,“师娘听说你要回来,高兴得不得了,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好饭,酒也摆好了,点心也上好了,就等你回去开席呢。”
“我娘,亲自下厨……吗?”
白飞鸿不禁思考起来。
前世今生两辈子,她娘有下厨做过饭吗?
不知道为什么,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。
“是呀。”常晏晏若无所觉地笑着,又过来拉她的手,“快点快点,不要让师娘等急了。”
白飞鸿只觉得眼前一黑,原来是被常晏晏拉到了竹林小径上去,山路上的青竹生得高大而又茂密,遮天蔽日,只疏疏落落地洒下几缕阳光,绿幽幽的昏暝。清风穿过竹叶,拂面而来,尽是清幽的凉意。
白飞鸿稍稍叹了口气,任由常晏晏拉着她的手,一步步行到竹林深处去。
算了。
她心想。
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再不济还有先生在,总不至于真的吃一桌菜给吃死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她错了。
看着满桌色泽诡异、卖相离奇的菜肴,白飞鸿深深地、深深地捂住了自己的脸。
她错得离谱。
“愣着做什么?”
白玉颜撑着脸颊,笑盈盈地把她望着。
“快坐下来吃饭,这一桌都是为你备的,闻人歌要吃我都没有让他动筷子,就等你回来呢。”
白飞鸿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养父,只见闻人歌严肃的面容上也掠过了一丝痛苦之色,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白玉颜要求试菜过,他看着白飞鸿,目光中透出沉痛的悲悯之色。
“爹尽力了,爹也救不了你”——白飞鸿清楚地从他的双眼中读出这样一行字来。
“……”
白飞鸿大概猜到娘亲所说的“闻人歌想吃”是怎么一回事了。
可怜的老父亲大概是打算在女儿回来之前尽量消灭一些菜品,来保住白飞鸿的胃……或者她的命吧。然而在母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下,他的这番好意完全没有得到施展的机会。
白飞鸿深吸了一口气,告诉自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,怀着悲壮的决意坐到了餐桌前。
“来,多吃点。”
娘亲亲自为她盛了满满一碗饭,又开始从汤煲里为她舀汤。
“这汤我煲了好久,来尝尝?”
白飞鸿:“……”
她一低头,就对上了碗中母鸡死不瞑目的眼睛。在黑色的汤水中,许多奇怪的药材沉在碗底,撑起了惨白而又松散的鸡肉,就连漂浮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