场面一时颇为尴尬, 白飞鸿与宗慧小法师两个人大眼对大眼,一时谁也说不出话。
“看来两位先前已经见过了,正好, 你们一个是昆仑墟的英才, 一个是雪山寺的佛子, 又都是年轻人, 想来会很有话聊。”
幸好林雪照见多识广,此时也只是微微笑着, 娴熟地打起了圆场。
倒是林宝婺露出了些许困惑神情, 她坐在白飞鸿与宗慧小法师之间的位置上,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。
“你们认识?”她瞥了眼自己的亲娘,小声问。
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小光头:“方才来的路上见过一面。”
白飞鸿毫不心虚地转移了话题:“说来,雪山寺极少涉足外界,小和尚……咳,宗慧法师此番下山是为了什么?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小和尚像模像样地立起单掌, 颂了一句佛号, “施主无须多礼,唤我宗慧就好。小僧尚在修行之中, 当不得一句‘法师’。”
小光头年纪小小却是一脸正经, 这让他肉乎乎的小脸蛋显得更加可爱。白飞鸿与林宝婺交换了一个眼神, 两人都默默在衣袖下交握了双手,免得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住掐上那软绵绵的小脸,落得一个冒渎佛子的罪名。
而尊贵的佛子显然对两名大姐姐的心思一无所知, 在纠正了她们对自己的称呼之后,他放下手, 捏着念珠,一本正经地回答了白飞鸿先前的问题。
“小僧此番前来琅嬛书阁, 是受了林阁主的邀请前来与诸位弟子讲经论道。佛法也好,道理也好,都是越辩越明。雪山寺虽然避世,却一直与各大门派都有所交流。”
“可你是佛子啊。”林宝婺奇怪道,“你们雪山寺不是一向都将佛子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吗?这一次怎么会愿意让你出来?”
白飞鸿暗暗捅了林宝婺一下,她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大妥当,不由得懊恼地抿住唇。
白飞鸿又看了这个小佛子一眼。
雪山寺的佛子素有转世之神通,但前代佛子被大悲和尚重伤,其后伤重不治,早早夭亡。大悲和尚那次还抢走了雪山寺的重宝——可以一日之内踏遍海内十洲的“空山印”——成了他为祸人间之时的法宝。自此之后,本就远避人世的雪山寺越发封闭,更将后来的佛子看得格外严实。
也正是因为如此,林宝婺才会有此一问——事实上,这也是在场诸人心中共同的谜题。
“小僧此番下山,的确还有一事要寻一山二阁、特别是琅嬛书阁相助。”
他顿了顿,严肃道。
“琅嬛书阁毗邻江南道,据我所知,江南道一片,实质上也约等于书阁的附庸。”
“江南道一地门派众多,我书阁只是看在各家的交情上,会多看顾一些罢了。”林雪照捧着茶,看向他,目光雪亮,“佛子此番下山,可是江南道一地有所异动?又或是,雪山寺对此地,另有什么指教?”
这一句问得不可谓不尖锐。
白飞鸿静静看着林雪照。
能以女子之身成为琅嬛书阁的阁主,林雪照也算是一代奇人。在昆仑墟与蜀山剑阁,女掌门并不少见,但琅嬛书阁乃是儒修的大本营,又与凡间权势相连紧密,颇重礼义尊卑,女阁主素来罕见。林雪照能坐上这个位置,还能服众,手腕心性,自然远非常人能及。
最重要的是,琅嬛书阁本为昔年帝子所建之藏书阁,其后,随着仙家法术的发展,书阁与凡间帝王达成了协议。儒家以入世为本,琅嬛书阁亦遵循此法此理。书阁的阁主,亦是帝师,在修真界之中,林雪照是与凡间帝王接触最密的仙人。
琅嬛书阁的立派宗旨,是不参与皇权争夺,只求匡扶正道,济世救民。
这句话说起来很容易,但想要做到却很难。
但林雪照做到了。
她继承琅嬛书阁的阁主之位时,尚且十分年轻。彼时前任阁主为权势所惑,心魔暗生,做了一些不大体面的事情,几乎毁了一个王朝的命脉。他留给林雪照的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琅嬛书阁,一个前所未有的烂摊子。
许多人都不相信,一个这样年轻的女子,能支撑起琅嬛书阁这样的大宗门即将破败的门庭。
林雪照却以雷霆手腕肃清了书阁之中腐朽的旧党,清理门庭。之后她更重新组织人手,广开门庭,不拘一格招揽天下人才,重新以诗书立派,整肃门风。在一段相当艰难的岁月之后,她终于成功挽回了琅嬛书阁破落的声誉。
之后,她更是与昆仑墟联姻,却不想在新婚燕尔之时遇到先前被清理的旧党的偷袭,因此落下了残疾,后半生都要与轮椅汤药为伴。
放在旁的修士身上,也许会从此一蹶不振。但她心性坚忍,稳住了自己的阁主之位,诛杀叛徒,又清除了以江南道为首的临近七道的魔修妖邪。硬生生带领着琅嬛书阁重回正道巅峰。
一山二阁,人人称道。
这样一名奇女子,自然不会只如她的外表一般,是一名温和而又文弱的妇人。
白飞鸿明白,她会特意去问佛子这个问题,自然有她的用意。
——究竟是江南道有了什么异变,还是雪山寺想要将江南道收入旗下?
雪山寺佛子又口颂了一句佛号,不避不让地迎上了林雪照的视线。
“前些日子,雪山寺出了一桩异事。”小和尚的声音很认真,“我师兄所收的一名入室弟子,在大庭广众之下忽然吐血身亡。他没有生病,也没有受伤,身体素来康健,为人也很开朗。雪山寺一向封闭,事发当日,大家都聚在一处,众目睽睽,绝没有给外人做手脚的可能。”
林雪照敛眸,神色也深沉了几分,她思考片刻,敏锐地觉察到了问题所在。
“他是江南人氏?是哪家的?”
“那名弟子法号明真,出家之前,乃是江南道朱家的子弟。”小和尚板着脸,继续说了下去,“但他进雪山寺之时,并不是一个人来的。”
林雪照意外地挑起眉头。
“他有一名孪生兄弟,不过和他不同,对方并没有了断尘缘之意,便也只是在雪山寺寄名,做了一名俗家弟子。据师叔与寺中其他年长弟子回忆,这对双生子之间,一向有一些奇异的联系。从幼年起,他二人便是一个生了病,另一个也会卧床不起;一个伤了手,另一个也会碰伤膝盖。”
林雪照皱起眉来:“如此说来,另一名弟子岂不是很危险?”
“是。”小和尚垂眸,“那名俗家弟子前些日子休沐,便向寺中告假,回了朱家。其后也有些音讯传回来,亦同他兄弟有书信往来,我们仔细检查过那些书信,发觉一切都很正常。就在那名入室弟子暴毙之后,他仍寄了书信回来,全没有一丝异样。”
“没有异样……”林雪照喃喃,微微眯起眼来。
白飞鸿心下暗道,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。
“此番我前来书阁讲经,一方面是为了与诸君论道。另一方面,也是为了调查此事。”小和尚合掌,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,“江南道是书阁的地界,还望林阁主能够行个方便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林雪照微微颔首,“待到此间事了,我便安排人手,与你前往江南道一探究竟——宝婺。”
林宝婺忙上前一步,垂首称是。
“你也一同去。”林雪照低声道,“你虽是昆仑墟的弟子,但书阁的事务,你也应当接一接了。”
林宝婺张了张口,神色微变,但面对的是自己的娘亲,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垂下眼来,又应了一句“是”。